焦糖腿肉

最初和最后，如果是一个人就好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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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于喻妈妈狗毛过敏，黄少天只好呆在客房里，喻文州陪他说会话，准确说是喻文州听他对狗说话，呆了一会喻文州下楼给他拿水喝，在楼梯上一眼看到黄少天的妈妈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。

他们班家长都有Q群，孩子不见了群里问一句就知道去了谁家，追回来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，黄妈妈正拉着喻妈妈诉苦，她儿子多么多么不懂事，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，养狗？成绩那么差还想养狗，除了数学那其他科的成绩能看吗！

她儿子遗传自她，她用和黄少天如出一辙的语速Blabla，喻文州边听边想，没错，他除了数学其他成绩和自己一样不能看，为什么他有勇气张口闭口叫我吊车尾我居然还毫无异议地接受了……

他回到客房，黄少天还在抱着小狗Blabla，灯光下他毛茸茸的头发被照成浅浅的颜色，语气温柔地像台湾言情剧。

十岁的喻文州很有预见性地想这小子以后一定很会谈恋爱，边说，黄少天，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。

什么事，吊车尾，黄少天头也不抬地说。

喻文州说，你能别这么叫我吗。

黄少天抬起大眼睛，那叫你什么，你本来就是啊。

好吧，喻文州让步道，你别在我妈面前这样叫我，她会不高兴。

黄少天说，不要这样在意女人，你这样很容易在女人身上吃亏。

喻文州觉得你逻辑一定不对！那是我妈不是女人！哦不对我妈的确是女人……

黄少天又低头摸小狗，你妈都不同意你养狗，她也不够爱你，不如我们两个带着它私奔吧。

喻文州摇头，私奔不是这样用。

怎么不能，不是偷偷跑吗？黄少天反问，吊车尾你又懂？

喻文州不想解释了，他说，你妈来了，在楼下，她来找你，你要跟她一起回去吗。

不啊，黄少天说，吊车尾的我要跟你在一起，不要跟她一起了！

事实证明，他想多了，黄妈妈和喻妈妈说完话，似乎是很放心自己儿子，居然压根没找他就走了，大概是想给儿子一个教训，结果是黄少天晚上不得不睡喻文州家客房，他躺在陌生的床上无比想念自家总是被妈妈晒得香香暖暖的床，想念熟悉的软绵绵的枕头，想念小猪佩奇的抱枕，月光照在窗台上，他开始想家……

他爬起来拍拍放在枕边的小狗，他觉得自己就像这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无依无靠，又讨人嫌，没人要……

这时有人敲他的房门，喻文州站在门口说，你睡了吗？

黄少天立刻钻回被子里说，睡了。

喻文州笑，走过来说，我还怕你认床，睡不着。

黄少天缩在被子里说没有没有，我怎么会认床你以为我三岁啊我十岁了！

喻文州坐在他床头，低头看他说，你妈妈肯定是要你先服软，她不会不要你的，我觉得你回家向她保证好好学习期末考到前几名，她肯定会同意你养它。他说着，也伸手摸了摸小狗。

黄少天仰头看他，那一瞬间他觉得喻文州摸的是自己——那个无助的弱小的被亲妈抛弃的自己。

他对我真好。他暗暗地想，如果我妈不要我，他妈也不准他养狗的话，我们就私奔！


*
既然说了要搬去校外，两人都没耽搁，简单收拾了一阵，就搬家了。黄少天先去学校后门抱小狗，王杰希把行李整理好塞到后备箱，接着把车开出来准备去接黄少天，出停车场时正遇到方老师，方老师打招呼，“现在还出去？”

“这阵子回家住。”王杰希下车，“我不在的时候，万一有人找我，麻烦转告直接打我手机。”

方老师点头，又问：“你不是不打算去交流了吗，怎么早上还去新校区拿申请？”

“去交流几年也不坏，年轻时多学点东西。”王杰希不愿多说，“我还没决定去。”

方老师意有所指，“哦，是不是万一学生不同意，就不去了？”

“没有，”王杰希摇头，“都是八字没一撇，只是尽人事听天命，实在勉强也就不强求了。”

方老师没听懂，“又神神叨叨，老王你这毛病。”

*

黄少天到学校后门时发现喻文州竟然在那里，他跑过去，“喂，你怎么来了？”

“你昨天说狗舍还没到，天这么冷，我打算把它带回我那养啊。”喻文州站在栅栏边，一本正经地说。

“你不是过敏吗，”黄少天对大黄蜂招手，那狗立刻从栅栏下钻出来，乖乖地在他腿边绕来绕去，“这可不是没长毛的奶狗，毛这么长。”

“我可是差点死掉的人，死都不怕还怕过敏？”喻文州笑起来。

黄少天摸着大黄蜂说：“别了吧，你才健康起来千万别过敏，狗舍寄到了不过暂时用不着了，我决定抱它回去养。”

喻文州有点惊讶，“宿舍不是不能养宠物么。”

“宿舍是不能，但外面房子可以，”黄少天把摸着大黄蜂的头，没看喻文州，“师哥要我和他去外面住，我同意了。”

喻文州没说话，冬天的风很冷，天气很干，阴沉沉地又像要下雪。

“我本来不想，可是他很认真，提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反驳，怕说不同意他会难过，其实他对我很好，我或许应该相信他，总之走一步算一步吧，如果哪天他受不了我……”他抬头看喻文州，停顿了一下，“受不了我们……”就没有说下去了。

喻文州安静地看着他，过了一会，他说：“我不想提让你难过的事，可是我怕你以后会更难过。”

*
十岁小男孩的私奔计划并没有施行，因为在黄少天离家出走的第二天，他醒来时发现小狗瑟瑟发抖，闭着眼睛身体抽搐着，白色的表皮隐隐发青。

黄少天立刻冲出去找喻文州，喻文州正在帮他妈妈准备早饭，黄少天一喊他他立刻跑出去，两个孩子焦急地早饭也不吃，抱着狗找外面的宠物医院，天色还早，大街上没有几家店是开的，车也不多，晨风吹得人刺骨地冷。

后来找到一个宠物店，老板看了一会说，这狗不行了，它有肺病，先天不足才会被丢掉，还发烧，太小了治不好的……

黄少天站在他面前，结结巴巴地求他救小狗，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。

老板给他面巾纸，说真没戏，看起来还有细菌感染，这么小得特别注意卫生……

黄少天愣了愣，喻文州立刻搂着他的肩，小声说它本来就有病，跟你没关系。

那小狗没有抽搐很久，它生命力太弱了，没两个小时就真的断了气，喻文州找了个公园偏僻处把它埋了，黄少天看他弄，什么话也不说。

喻文州弄好之后，回头看黄少天说，别难过了，幸好你还没有特别喜欢它，在你真的离不开它之前失去，也算好事。

黄少天低着头，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他的话。

幸好还不够喜欢，幸好失去得够早。

喻文州拉着他的手说，不要再想了，过去的事让它过去，以后有机会再养别的宠物吧，我们一起养。

黄少天挣开他说，不。

喻文州不计较他的任性，仍然去拉他的手，语气有些无奈地叫他，少天。

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，他叫他少天，至于什么时候从吊车尾变成文州，似乎就是一个潜移默化了，黄少天记得那条只养了一天的小狗，记得那晚床头的月光，记得清晨四处找宠物医院的慌张，记得寒冷冬季穿街的风，记得喻文州拉着他的手，记得那天他哆哆嗦嗦地哭而喻文州一直耐心地陪他，记得从那天开始他们成为了朋友，直到现在，都是朋友，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永远把他放在前面的朋友。

他不知道最后的人是谁，但最初，就在那里。


*
“我知道你的意思，你为我好，”黄少天又摸了摸大黄蜂的头，“我不会，师哥也不会。”

喻文州蹲下身，和他平视，“你为什么能确定。”他说，“你看着我说话，我离开你半年，我以为我回来一切都和从前一样……”

黄少天打断他的话，他站起身，“是你不一样，你以前不会纠结我的男朋友……”

是什么发生了改变，因为这个男朋友和其他男朋友不一样，还是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不一样，还是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不一样？很难找出确切的答案，但确切的是，人是会变的，以前永远不会变的关系，也会变。

黄少天望向一旁道路上萧瑟的冬青，“你刚回来的时候我不想说，因为知道你有苦衷，你离开我是为了治病嘛，我应该理解，可是你不在的半年里真的发生了很多事。”

喻文州站起身，他轻轻扣住黄少天的肩，“你可以全都告诉我，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依着你……”

“你不在的时候，我开始很难过，以为我同时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最喜欢的人，一直振作不起来，后来到新学校，换了新环境，遇到新的人，觉得应该真正适应你不在我身边的生活了，才渐渐从失落里走出来，师哥他说得没错，我应该付出和他同等的真心，等式两边必须具有相等关系，否则就不成立，”黄少天低声说道：“我知道你为我好，不想我陷得太深，万一我太喜欢他了，以后分开了怎么办，不过我总得试试吧，老是换方向从不同的维度出发，找到终点的概率只会降低，不如先确定一个维度，先走走再说。”

喻文州叹气。

“我想试一次。”黄少天看他，“你说呢。”

“想试就试吧，”喻文州点头，“反正你记得，我总是在的，不过，”他停顿了顿，“答应我，这是最后一次。”

黄少天有些不解，大黄蜂在他脚下发出低低的声音，他低头说嘘，又抬头看他，“最后一次？”

“人经历过生死总会有所不同，我在美国治病时想的全是你，小时候的事，长大的事，全是我们的事……”喻文州的手从他的肩膀滑下，牵到他的手，“我想如果我死了，就什么都没有过了，”他低头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，又顿了顿，“可能是上天安排，我没有死……”

“文州……”

“我想我们从头来过。”

风似乎停了，天空中有细碎的雪花。

“他对你好，你觉得他值得你尝试，我应该为你高兴，但我不想只在你心里了，”喻文州低声说：“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我给你的自由，好好珍惜这一次，”他笑了笑，“下次我就要你了。”

黄少天茫然地看着他，他突然想起郑轩问过他如果喻文州真的对他说出来了怎么办，他会接受吗，还是保持住最初的默契，宁可从不拥有？

他感到手足无措，昏昏沉沉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但这时身后传来了汽车喇叭声，黄少天惊了一下，回头看去是他师哥的车，王杰希坐在车里，表情模糊。

“我，我先走了。”黄少天急急忙忙地抱起大黄蜂，“下次、再说，再说。”

他抱着狗回到车里，慌慌张张，像被人撞破了隐秘的心事。

王杰希没说话，发动起车，缓缓从喻文州身边开过。

有雪飘落在车前的玻璃上，空气干冷，雪花一片一片从空中飘下来。

黄少天没回头，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原地不动的喻文州，雪纷纷扬扬，他站在漫天风雪里。